建兵(煎饼):“平凡”的中国行动者
12年前的牛年,在甘肃的一个冬日,我第一次见到建兵。仿佛是命运的安排,牛年把这样一位挚友带到我生命中,却在12年后又将他无情地“夺”走。
我们第一次见面仿佛就在昨天。当时我和一位北京的同事一起抵达甘肃的一家青年旅舍,建兵正从他的床铺上起身,看到我这个外国人很感兴趣。当意识到我可以用普通话和周边的人交流时,他松了一口气。
建兵出生在甘肃农村。作为家里的第一个大学生,他没有在城市里某个常规的公司找一份更加安稳有保障、收入更高的工作,而是勇敢地选择加入非营利机构“北京西部阳光农村发展基金会”。他一开始做的是基金会的幼儿园项目,为了帮助农村的孩子获得比他小时候受到的更好的教育。
建兵温文尔雅,很善于反思,一举一动都能让人感到如沐春风。我一直欣赏他豁达开放,懂得在下结论之前先倾听和思考。和我多年来遇到的其他中国活动人士不同,建兵很喜欢中国古典文化。读大学时,他通过互联网自学了中国几个地方风格各异的戏曲。在北京和兰州的街头,建兵有时会不顾路人疑惑的眼神,开嗓唱戏或是背诵唐诗。
甘肃一面之缘后,我们有几年没再碰面,但通过共同的朋友保持联系。再见面时,中国已经换了一幅景象。胡锦涛卸任,取而代之的是习近平总书记。许多活动人士被关进监狱,一些曾受政府赞扬的NGO和知识分子被关停或噤声。但建兵仍旧是建兵,他也许不那么乐观了,但很冷静,并且相信中国需要有人来讲述患病的农民工、被压迫的女性和受到创伤的活动人士的故事。
建兵并不否认中国在经济上取得了实实在在的进步,他家乡的变化就很好地反映出这种进步——那里的孩子们吃得饱、穿得暖,还有玩具玩,比他自己的童年大不一样。但他感觉到,这种进步是以牺牲其他边缘群体为代价的,这些群体被政府视而不见、隐藏或监禁起来,仿佛他们是白玉上的瑕疵。另外让他感到愤怒的是,那些享受了这些进步带来的好处的人,也必须不断赞美党和政府的恩情。
他认为,有许多问题不能仅仅依靠建造炫目的高铁或是在曾经贫困的农村地区刺激消费来解决,这些问题包括农民工的命运和性骚扰受害者的处境。建兵在过去几年里深刻了解了农民工的困境,而性骚扰问题让他成了#米兔(#MeToo)运动的坚定支持者。
建兵失踪前我们通过一次电话,当时我感觉到中国的情况已经越来越糟,我不无犹豫地建议他把自己引人入胜的人生经历写下来——就算他只有38岁,就算只是为了他自己而写,也应该记录下来。
他的回答我永远不会忘记:“其实我没有什么可写的,我只是中国一个平凡的行动者,身边很多小伙伴比我勇敢得多,经历也有趣得多。”
我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能够重拾我们的对话,一起饮茶、嗑瓜子、开怀大笑,就像12年前在甘肃的寒夜里,我们在那家昏暗的青年旅舍所做的一样。
原文:ChinaFile, “Tribute to an ‘Ordinary Chinese Activist’”,2020.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