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矶时报】他们帮助了中国女性、工人、被遗忘和濒死的人,然后他们消失了

王建兵探访了奄奄一息的建筑工人;黄雪琴(Sophia)调查了中国最早的#MeToo(米兔)案件;方然为南方工厂的工人赋权奔走。

今年,他们三人都失踪了。

劳工权利行动者王建兵是以秘密拘押的形式被拘留的人中的一个,这是一种叫做“指定居所监视居住”或RSDL的形式,它允许国家可以不经审讯把人关在“黑监狱”里。(图片来自雪饼的朋友)

最近,网球运动员彭帅在指控中共前高官性侵后,其消息在互联网上被抹去。对彭的审查引发了世界性的对她安全与自由的强烈关注。但,随着中国政府对性别、劳工及其他议题行动限制的收紧,王、黄和方等鲜为人知的个人已经被销声匿迹。

这三位行动者以一种秘密拘押的形式被拘留,这种形式称为“指定居所监视居住”或者RSDL, 它允许政府可以不经审讯把人关在“黑监狱”里。人权机构“保护卫士”(Safeguard Defenders)估计,自习近平2013年就任国家主席以来,已有约45000至55000人被指定居所监视居住,其中仅2020年就多达15000人。

黄雪琴,调查了最早的中国#MeToo(米兔)案件,其亲友说她现在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的罪名被拘留在广州。(图片来自雪饼的朋友)

据王建兵和黄雪琴的家人与朋友透露,两人失联之后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的罪名被正式逮捕。而方然至今则下落不明。

很多被指定居所监视居住的人士都被指控危害国家安全。人权律师、政治异见者、上访者和宗教与少数民族权益倡导者已经成为常规的针对对象。女性与工人权利议题曾经被认为是不会超出政治红线的更安全的社会活动,但随着中国共产党转而压制任何被视为威胁稳定的公民行动,这一情况已经改变。

习主席将公民社会视为挑战党的权威的“西方”势力。从2015年对人权律师和维权人士大规模的围剿开始,他通过一轮又一轮的逮捕行动,对公民社会进行了毁灭性的打击。现在,国家安全部门转向打压一个一个的行动者个体,以期引起更少的关注。

“他们已经完成了对台面上高调行动者的打压,现在开始针对低调的行动者了”,Rio说。35岁的Rio是王的朋友,也是一位劳工权利倡导者,为保护其安全,他要求我们只使用其英文名。

在习近平的领导下,共产党内部也在尝试转变其自身的体制。成千上万名干部和官员因不忠和腐败被纪律清洗。中国社会的政党化改造也在进行中,亿万富豪和名人们被迫放弃自私、肤浅和受西方影响的行为,宣誓更好地为党服务。

方然是这三位行动者中最早被消失的。26岁的方然当时正在香港大学攻读社会学博士学位,撰写关于中国内地工人赋权的论文。根据其父亲的讲述,方然也是一名共产党员。据报道,其父亲方建忠曾在微信发信息为方然公开呼救,该消息在被审查删除之前在网络上之后信息在网络上被广泛传播。

他的父亲写道:“方然绝不是破坏党的事业的犯罪分子,而是有利于我们党的事业的有志青年”。他说国家安全部门以“颠覆国家政权”为由将方然进行“指定居所监视居住”。

本报看到了其父亲发的信息但无法联系到父亲进行信息确认,方然的朋友表示信息属实。带走方然的南宁国安部门,也没有立即回应来自本报的质询。本报亦无法联系上南宁市公安局。

方然的一位大学同学Abner Law说,他有一种很朴实简单的“社会正义感”。方然经常在微信发表有关工人权利、性骚扰以及对城市外来人员的驱赶等社会问题的帖子。他来往于中国南方的工厂区,投身于工人的生活,并曾在工人尝试罢工或寻求工伤赔偿时给予支持。

“他是一个真正寻求真理的人”,22岁的Law说 ,“虽然他在做劳工研究,但他不会死守任何意识形态或教条,像马克思主义或是别的什么…他是真的很热衷于帮助别人”。

Law说,方然已多次因为对劳工议题的关注而被叫去“喝茶”——这是一种在中国受到安全部门威胁的委婉说法。但他并没有被吓倒。二月,他做了一次关于1970年代南韩专制统治下劳工运动发展的线上分享。

八月,他回到中国大陆做田野调查。国安部门在八月下旬再次叫他“喝茶”;从那之后,就再没有听过方然的消息。尽管一位要求匿名以保护自己的亲友表示,方然正在接受“教育”,应该能“很快”出去。

王建兵致力于帮助建筑业工人,他们因尘肺病或职业性肺病处于垂死状况中。他们在中国是最被忽视的人群中的一部分。(图片来自雪饼的朋友)

在方然被消失后没多久,王建兵和黄雪琴在9月19日去机场的路上失踪。黄雪琴是一名独立记者和#MeToo行动者,她获得了著名的志奋领奖学金,将前往英国萨克塞斯大学(​​University of Sussex)进行“性别、暴力与冲突”的硕士项目学习。

38岁的王建兵,是一名劳工权利行动者,他经常邀请志同道合的年轻人在家里聚会。那天王准备给黄送机,但之后两人的电话就无法接通。据朋友的消息,在失联一天内,警察去到王在甘肃的老家,警告家人保持沉默。在广州,警察搜查了王建兵和黄雪琴两人的住处,并登录了王的脸书(facebook)账号。

当局阻挠了家人询问王的被捕信息的请求,并拒绝了他们聘请的律师。警察也传唤和审讯40多位与两人相关的朋友,其中一些甚至被连续讯问24小时。朋友们的家也被搜查,警察还拷贝了他们电子设备上的文件。

很多被问讯的人是因为被安装在王家附近的摄像头拍下了人脸照片。朋友们说,警方逼迫他们签署虚假供述,指控王建兵和黄雪琴日常聚会中批评政府。

王的朋友Rio说,这种说法很荒谬。他说,他和其他年轻人这所以每周会在建兵家聚会,是因为大家都有共通的“政治性抑郁”。大多数时候,他们品茶、吃水果和分享个人故事,有时侯玩玩儿麻将或者去爬山。“仅是在家里的聚会就是想要颠覆国家政权的想法不可思议”,Rio说,“我们都很现实,我们从未自信的认为我们可以整整改变这个社会的结构压迫。在这个时代,在这个每个人都很压抑的时刻,我们只想能保有多一点点尊严地活着…能和朋友们在一起。”

王建兵致力于帮助因为尘肺病或职业性肺病处于垂死状态的建筑工人,他们在中国是最被忽视的人群中的一部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贫穷和已经死去。地方政府则经常骚扰任何为他们发声的人。王没有任何资金和政治影响力,但他多年帮助他们,经常去探访他们,让他们在濒死的日子里不那么寂寞。Rio说,“他注重倾听他人,他尊重每一个人,相信每个人都有尊严”。

11月5日,在王建兵失踪一个多月后,他的家人收到了警方的通知,告知王于10月27日被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的罪名被正式逮捕。黄的家人也在10月底收到了类似的通知书。

在被问到王、黄的消息时,广州市公安局说个案不便置评,官方说可以联系拘留所询问。本报多次拨打广州市第一看守所的电话都无人接听。据报道,黄王两人被关押在此处 。

33岁的黄雪琴曾经被拘留过。2019年,警方阻止她前往香港攻读法学硕士学位。因为在网上发表关于香港民主抗议的文章,她被指定居所监视居住3个月。在被释放后的一年里,她仍然处于监控之下,一个特别的摄像头被安装在她住处的楼梯间。她在摄像头前举牌抗议非法监控;她还对着镜头唱“你听到人民在歌唱吗?(Do you hear the people sing)”。她向国宝展示信息公开申请,要求公开花在该监控上的公共财政支出。有一天,当黄准确去镜头前朗读抗议诗歌时,她发现摄像头已经不在了。她在网上把这次经历写成了帖子,并加上“#抗争有用”的话题标签。

黄雪琴,调查过中国#MeToo (米兔)案件,在2019年也被捕过,当时中国公安阻止她前往香港攻读法学硕士。(图片来自雪饼的朋友)

黄还撰文讲述其他女权和劳工权利运动者面对的压制,包括一篇获奖的文章,该文章记录了李翘楚的故事:李翘楚,30岁,曾因“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的罪名被指定居所监视居住四个月;她曾在2020年6月被释放,但因为她在网上声援她的伴侣–公民运动倡导者许志永–在拘留中遭遇的恶劣对待,在今年2月又再次被捕。

李在她讲述其被关押期间经历的文章中说道:“那种屈辱感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仍然困扰着我”。警卫强迫她朗读数十篇批判许志永的文章,“那感觉就像我想咬舌自尽但不成功,之后还要用残存的舌头去唱赞歌”。

黄雪琴的护照今年被警方归还。她的朋友说,意味着警方那应该将不会再对她出境进行干涉。但,她们错了。

“我感到非常无助”,Rio说,“他们需要帮助,但我能做的只能盲目无助地担心…,你只能等着看看他们什么时候会被定罪、会被判入狱多久。你面对着这个政府所做的一些,它的任何秘密行动,你都无能为力。”

Rio说,过去唯一能抵御这种恐惧感的,是跟信任的朋友们聚在一起,一起欢笑,感受到自己被理解,自己也并不孤单…但现在,即便是这样也已经是危险的了。

作者:Alice Su, 洛杉矶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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